西前光

八

所以这到底算什么。该死的，这到底算什么。

现在轮到奥斯瓦尔德困惑和迷茫了。昨晚发生的事他还记得清楚，一梦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换了一身衣服躺在卧室的床上。

被套上的花纹精美而繁杂。他顺着那些纹路，目光一路蔓延，直至看见那个安眠于他身旁的男人。

男人睡得安详。下颌骨在面皮之上划出清晰的线条。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熏了一室的昏黄。男人的脸在这样不明不白的光线里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他的确生了副好骨相。鼻梁高挺，眉骨隆起的弧线流畅又优美，位于其下方的眼睛睁开的时候，想必是丰神俊朗，目似明星。

奥斯瓦尔德干脆就什么也不做了，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在十年前也是这样，那时他就喜欢这么默默凝视着他了。只不过那时总是一方太沉醉，而另一方太清醒。

他倒也不想别的什么，心中既无恶意也无善心——十年毕竟还是十年。放在以前，他看见他，怕是会一边流着泪抱住他一边拿把刀子捅穿那颗心脏。可现在不同了，他只想静静地坐着，看着光线一点一点在他的身上偏移。如果他一直这么沉睡下去，那么我大概也会一直这么看着他，看到我白发苍苍。地老天荒。

我不会感觉到寂寞的。我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好好梳理一下我对你的感情以决定我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你。这么多年了，那些故事已使我的心灵变得麻木，它就像一直被胃液腐蚀着的胃壁。而我忆起这些时，就像牛咀嚼从胃囊中反刍出来的青草。

 他醒来了。他注视着他。眼神明涟涟的，一片无辜，一片清澈。

“为什么我总是猜不透你在想什么？”奥斯瓦尔德认真地对爱德华表现着自己的疑惑。“哦......别那样看着我，爱德，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我。”

男人支起了身子，含笑着望着他。“奥斯瓦尔德，”他特别真诚地说，“我想找回那些丢失的回忆，我们之间的回忆。”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就比如说现在。

回忆啊。你要知道，亲爱的，它不是什么太好的东西。尤其是我们之间的。

但他还是答应他了。这有什么关系呢？不就是把昔日的那些场景搬上舞台重新演绎以便让他想起来吗，他只需要动动笔，花几个晚上把剧本写出来就好了——毕竟爱德华和他都是天生的演员。

甚至更容易，那些昔日历历在目，镌刻到灵魂里。纸笔只是一个媒介，让他把多年困扰他的梦境搬到了现实里。

他一字未改。就是那些过去。他不想改，与其让他自己回想起来，还不如自己亲口告诉他。

这样，他会不会更容易接受一点？会不会释怀那些失去挚爱的苦痛，再次心无旁骛地和我站在一起？

他承认自己那小小的侥幸心理——当然这有点难度，因为这样的奥斯瓦尔德看上去像个楚楚可怜的小怨妇。他知道，他还在赌。

所以他才因此更加地瞧不起他自己。

就试这一次。他妈的。他暗暗地告诉自己。反正他已经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戏要开场了。剧本已经给了演员之一，现在还没开始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对方需要背台词。

奥斯瓦尔德看着那些白纸黑字。他知道那个家伙醒了，那个人人畏惧的家伙，那个聪明到无与伦比又心思阴狠的家伙，他曾经的学生，他天生的对手与最好搭档。他们一拍即合，他们的思路出奇地相似——你要知道，宝贝，那有时无关爱情，真的只是天生的默契。

他有时会问自己究竟爱上了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到了最后——没有答案，也许界限并不那么分明。

府邸的大门前传来卡车卸货的声音，他走到外面，看见那个大箱子——他需要的道具。

刚一打开，便看到乌黑的枪膛，静静横躺在里面。

“你知道，”爱德华微笑着对奥斯瓦尔德说，“我天生爱热闹，为何不邀请一些人来欣赏我们的表演呢？哥谭市长与他昔日的幕僚长相见的情景绝对会很令人期待。”

“你说什么都可以。”市长温和地看着他，微笑了一下。“我现在就去让人拟请帖。“

而那必然是会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夜，地点选在历史悠久的中心大剧院里。这所见证了哥谭发展历史的剧院最初归法尔科内家族所有，几经转手后被年轻有为的杰罗姆·瓦莱斯卡先生花重金买下。

这一晚，王与王再度相见，他拍拍他的肩，“我很期待。”

鲜红的幕布拉开，雪亮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那个纤细笔挺的身影上。他优雅地行礼，就像之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他真是太喜欢将自己暴露在世人眼前了，对吧？即使是这样，他的头发也纹丝不乱，那套西服剪裁地正好，恍惚间，他好像又回来了。

台下的观众只是顾着鼓掌。这些负责蒙蔽双眼的耗子，他们又懂得什么呢？